人兽

她被送来这个动物园已经三年了。
整个假山里除了她,还有一只黑熊,名字叫白白。她挺不明白的,已经是只黑熊了,为何自欺欺熊叫做白白呢。
白白在她来之前就已经是这座假山的主人了。
“哼,我没让你管我叫爷爷就不错了。”
两熊在这假山的岁月,除了些许寂寞,还算舒适。
但她根本记不起被带进动物园之前的日子是怎样的,草有多绿,树有多高,蝴蝶姐姐有多漂亮,她都不知道。
倒是白白,知道的很多,总是对她讲。
“不过外面世界也很惊险,不如在这里,被人伺候着,舒服得多。”
她虽有幻想,但也想不明白。只要顿顿有肉,她就十分开心。
天好时,总有人来看他们。这时白白就会懒懒散散地爬到秋千上——像工作人员教他俩的那样。
而她常不知所措的,愣愣的看着众人,有时实在别扭,便躲回洞里。为此白白总骂她,但还是会把多得的鱼分给她。
直到那日,她不会计算日期,只知道那天天出奇的蓝,蓝得她好像能在天空中看见自己。
她在给白白抓毛,听见一个声音——她听不懂,她问白白:“这是不是你说的百灵鸟的声音?”
“你个傻熊!这是人的声音!”
原来不是百灵鸟,人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呢,像雨后的微风清爽又干净。
她抬头看过去——是个比之前看过所有人都要好看的人。
穿着蓝色的衣服,像那天的天空一样,瘦瘦高高的。
那人继续说话,好像是在对她说呢,她紧张起来,听也听不懂,只好拼命表演工作人员教她的动作,一遍又一遍,在中午的阳光下出了汗,她有些眩晕的抬起头,
那人笑了。
真好看呀,她想。
傍晚她在水池中看着自己的倒影,练习着那人的笑容。
嘴角向上一点,露出一点点的牙齿,眼睛弯弯。
可她只是一只黑熊阿,这样子笑起来,连自己都被吓到。
第二日,那人又来了。
她马上开始表演,认认真真的在这里,也不再怕羞,她爬上秋千,打算荡起来,但她的爪子哪能轻易抓住铁链,她摔倒在地。
其实是不疼的。
她揉了揉屁股,看向人群寻找那个蓝色身影,
那人早就不见了。
“你怎么了傻熊?”白白跑过来问她,“这么疼阿,你眼睛都红了。”
其实真的不疼。
吃饭时,她又跑到水池,那乌黑黑的一团是什么,那圆滚滚的庞然大物是什么,谁能看出她其实是只母熊呢。
那人几乎隔一天一来,她也是在那人来时卖力表演,有时他看她,有时他看天。
有时他笑,有时他沉默不语,有时他与身边的人聊天,有时他自己一人。
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,白白被送走,他太老了。
次日送来一只小黑熊,叫小小,她不是很能明白这个名字的意义。小小十分好动,她便教训他,小小不服,她就说,
“哼,我没让你叫我奶奶就不错了。”
然后觉得有些难过。
那人来的次数也少了,渐渐变成一周一次。
他们也熟悉起来,可能只有她这么认为。
毕竟世间所有黑熊都似一般模样。
她多希望他记得她,可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与别的黑熊有什么区别。
日子时而开心时而悲伤,她也要被送走了。
她也老了。
她不懂,难道只有这座假山里的时间在流逝吗,那人模样未有变化,为何自己已经老得连肉也吃不下多少。
日子定在明天。
明天如期到来,天是晴朗,云是悠闲。连老天也不给她阴天作为背景感伤。
一会她就要出发,那人回来吗?那人知道她要走了吗?那人知道日后他所见的所有黑熊都不会是她了吗?
正胡思乱想着,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了——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。

她的心狂跳着,是他,他来了。

可她只瞥上那一眼就低下了头,她早已泪盈于睫。
“再见。
其实我很喜欢你。
我就要走了。

你一定要记住曾有只黑熊,为你卖力表演。”

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,可她,她不会说人话,就连自己流泪也不敢让他看到。

一只熊而已,流泪会把人吓到。



她只得深深地低着头,把那眼泪,流进黝黑的土地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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